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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傑,不過是溫柔地罵髒話


我總是和一切被“追捧”的事物保持距離。包括被捧上威尼斯雙年展的李傑,和他的作品。
對於牛棚的展覽「你。」,最簡單直白的理解,正是角落那幅用漂亮的字體描著三行“Fuck you”的油畫。連續說三次“Fuck you”,表達了一種強烈的憤怒,但這種憤怒感說到最後又是無聲結束的。
這一次,他不過是在溫柔地罵髒話。
只要稍一停駐,還是能或多或少地感受到李傑在罵什麽。被潤膚霜塗滿玻璃的更亭控訴著監察的不透明;給女生塗飾指甲油像是諷刺獻媚的犬儒;另一面,憋著的憤怒從抹拭刀叉的刺耳聲音中表露無遺;拼貼的西裝友正是對於最高政治權力瓦解的欲求……他創造了寧靜舒服的空間,看似日常,卻又突兀;看似隨意;實則刻意經營;看似平靜,卻又潛藏力量。
出乎意料的是,藝文界不約而同地讚頌這種溫柔婉轉的表達方式。
我不禁會想,這是爲什麽?
是不是日常的抗爭方式都過於直接,所以我們對於婉約的表達有特殊癖好?是不是因為城市的發展過於迅速,所以我們偏好這些默默耕耘的養分?這是一個如何惡劣的社會,非逼得一位如此深愛香港的藝術家逃離到別的城市生活?這是一個如何可怕的體制,爲什麽藝術家的表達需要繞十萬八千個彎?可是,這些不痛不癢的表達,對於改變到底有什麽效用?
或許,真的一點用也沒有。
我厭煩那些把李傑作品無限美化和浪漫化的解讀,或是形而上的評述。因為背後,實在有太多令人頭疼的問題需要思考。
藝術能作為有力的抗爭方式,因為藝術具有柔軟的力量,能感染人、打動人。可是,藝術又是那麼無力和脆弱,脆弱得不堪一擊。這些憤怒沒有出口,這些聲音也根本無法與強勢抗衡。看完展覽,離開牛棚,觀者會有什麽改變。
改變,總是緩慢的。藝術總是在累積微小的力量,期望帶來重大的改變。可是這種慢,與社會發展的迅猛相比,簡直就是龜兔賽跑。而這種慢,很多時候只會變成一種自我安慰,一種茶餘飯後的娛樂,甚至淪為不合理化下的副產品以便將事情合理化。
在我看來,這一次,李傑不過是在溫柔地罵髒話。

可怕的是,這個世代我們除了罵髒話還能怎麼樣?

鹿與犀牛的咫尺天涯:香建峰《愛.流離》


圖注:
左上:《五分鐘的距離》
右上:《抑鬱症》
左下:《我不介意你忘了我》
右下:《你是我重要的人》
我只是一頭笨拙的犀牛,卻愛上了驕傲的你。
第一眼就愛上了,歇斯底裡地愛。
我愛你漂亮的鹿尖,你愛我銳利的犀角。可一靠近,我的犀角就會刺痛你,你的鹿尖也會擱疼我。我們熾熱的愛,成了彼此沉重的痛。
可是我不怕,再痛我也不怕。因為我愛你,你的全部在我看來都如此美好。
我知道你也深愛著我。可你也不知如何是好。因此你常發呆,抬頭看花。我們都以為彼此之間只有五分鐘的距離。
可我們心裡都清楚,那五分鐘,便是咫尺天涯。
後來你得了抑鬱症。我口里總說,我不介意你忘了我。如果把我忘了能讓你不那麼憂傷。但其實心裡,多麼生怕你真的把我忘了。
於是我總靠近水流,冰涼能稍稍緩解我内心的疼痛。在水裡,你就察覺不到我流著的悲傷的淚水。
相忘天涯。
請你奔往陽光燦爛的地方。
我這裡,只剩一片黑暗。

給自己的情書:《很久不見了,維多利亞》

《很久不見了,維多利亞》的展覽場刊一直放在我的包里,是一封寫給維多利亞的情書,把十七組作品串聯起來的展覽導讀。該展覽的媒體論述總是充斥著其懷緬英殖民的嫌疑,當策展團隊一再否定,我想去尋找一個自我觀看的立場和角度。在展覽現場並未能找到思緒,而終於在細讀場刊后多少解開了我的困惑。
大概因為場地佈置和視覺效果考慮,展覽中的作品順序與場刊順序并不一致。從場刊的導讀順序來看,展覽作品的鋪陳其實非常鮮明:從一開始敘述英殖民時期的記憶與眷戀;到跟女皇說再見的過渡,自我意識開始覺醒,情緒矛盾複雜;再到後來呈現的是對英殖民的理性與批判思考。
從中環的《木球會》大草坪開始,對維多利亞的眷戀就澎湃而生。跑馬場,投注站,皇冠,大會堂……這些典型的英殖民符號層層堆砌。但細心感受,也不乏微詞。導讀中寫道當時的記憶感受是“快樂且飄飄然”的,“我不敢告訴你,我其實有點不習慣”。英殖民的外衣亮麗,但是内裏樸實的我們與之並無根的實在關聯,怎能不飄飄然?再説,在地文化裏埋的是中國的根,穿得像嘉年華似的去看七人欖球賽怎麽會習慣?而快樂的跑馬場已是黃昏,那些華燈璀璨紫醉金迷終將落幕。
然後,《皇后碼頭熄滅了》向女皇說再見,一切璀璨已消逝,“現在我才明白,它是我們珍貴的回憶,這一次我不能再欺騙自己”。這不只是對逝去的盲目緬懷,更多是一種自我意識的覺醒,一種對於自我身份的意識尋求。“維多利亞”其不過是個普通的名字,梁志和的作品《My Name is Victoria》就收錄40多位同名女孩的旁白。《無題香港2003》中,滿佈像William Morris的華麗花紋其實是粗俗的文字拼合,那是“壓制着憤怒妒忌、憎惡的聲音,不仔細審察也不會發覺,這是我心坎内、被忽略着的想法和呐喊。”這強烈的負面情緒是對維多利亞,是對中國政府,也是對香港自己的,一種混亂迷糊的掙扎。最後,《A letter to…》裏,莊嚴的女皇頭像郵票換成了小丑女孩,殖民崇拜大抵褪成理性的自我審視。而這份愛,“將在我内心深處沉澱,成爲靜謐中永恆的呼喊”。
最後的作品算是把策展思維和情緒收得乾淨漂亮。是次展覽不失為公營藝術機構的大膽嘗試和應盡之意,所謂的歷史文化不應只是把文物送進玻璃箱,而應是活化歷史與當下的關係,貫穿彼此的情感連結。而明顯地,現有的媒體輿論只是騎劫作品表層敞露的緬懷之情,而忽略了策展概念的轉折和背後深意。因為展覽中的作品佈置順序與場刊鋪排順序并不一致,建議觀者把場刊文字完整讀一遍,便能更好地理解是次策展的完整意圖。不過也大可不必,因為觀看的角度本來就應該是自由的,也大可把她當成放縱懷緬英殖民經驗的情感出口。
而事實上,展覽后部份作品表達身份覺醒和評判思維的作品過於隱晦,不夠鮮明以支撐策展企圖和一個更全面的英殖民經驗論述。展出作品均為博物館藏品,產生這種遺憾也在所難免。因此此次展覽像是博物館自編自導自演的戲碼。這封看似寫給維多利亞的情書,其實也是寫給香港自己的。“維多利亞”便是香港,香港便是“維多利亞”,就像余春嬌活成了另一個張志明。好一封香港人顧影自憐嬌柔做作的,給自己的情書:
lalala 慰藉自己 開心的東西要專心記起
lalala 愛護自己 是地上拾到的真理
寫這高貴情書 用自言自語 作我的天書
 (王菲《給自己的情書》歌詞)
附:

展覽即日起至331,沙田香港文化博物館。

無題:奧沙三展觀後小感


在混亂煩擾的當下,很難沉下心來專注地欣賞與之無關的藝術。來到Osage,就像進入了一個完全與外界隔絕的空間。展覽Opening上,大家依舊輕酌淺談,若無其事,討論藝術的種種。三個不同概念的展覽同時開幕,看似毫無關聯,卻意外構成了一個矛盾交叉的共同空間。

「我們習慣了閱讀繪畫,卻很少真正在看繪畫。」藝術家馬樹青在展覽《觸摸》的statement上寫到。這讓我想起讀書時老師常強調的,「視覺藝術是關於視覺的,得先用眼睛看,不能先用腦子想。」尤其抽象作品,觀看才是最重要的。藝術家說,他的作品可以從側面看,才能看到層層疊疊的油畫顏色,看到作品的過程,和作品呈現的原本不可視的時間和空間。Statement上還寫道,「繪畫不複製我們眼睛所看到的世界,繪畫是另一個世界。」
而正正地,梁美萍的《珠三角系列I:香港製造》就是在複製現實世界,大大小小包羅萬象的複製。與其說這是一個展覽,不如說是一個裝置,用策展人任卓華(Valerie C. Doran)的話“某程度上亦帶著表演性質”。梁美萍從06年開始構思此項目,選擇暫居深圳,隱姓埋名混進大芬村學習行貨畫手藝。然後開始在從藝的工作室下訂單,要求畫師臨摹她所拍的照片,盡是香港的旅遊景點和自由行的現實場景等。最後她把這些畫作買回來,與畫師共同創作的批量作品構成了展覽項目。

梁美萍提到,「我在作品中一直希望能夠堅持不斷地提問,而且保持能夠去提出問題的能力。」畫作處處呈現問題和衝突:市面上的行貨畫一般描繪純粹的香港風景,而此項目卻把化妝品店食肆門面等原本不可能成為繪畫主題的日常搬上畫布;同時傳統行貨畫都是描繪符合旅客心目中美好想像的香港;而此項目卻用行貨畫的方式去呈現旅客構成的現實,限購的奶粉和名牌店前排隊的人龍;原本莊嚴的大佛因為複製彷彿成為了被戲謔的對象,每幅看似一樣的佛像卻因為畫工多少差異而形成各種的表情,有的微笑,有的慈祥,有的沮喪……在我看來最有趣的是金紫荊花雕塑和金馬桶的對話,雌性象徵的共同語言,最高權力與最高錢力的對比與諷刺,策展佈置充滿玩味。
而我,也總有一個問題懸在心上,大芬村的畫匠們知情這一切后他們有什麽感受,這是一個有意思的計劃可對於他們而言其實是一個被戲弄的騙局吧?!展覽現場還有一段短片《深圳製造》,影片中工作室老闆和總畫師葉先生在還未被告知實情的情況下還讚許梁美萍的畫技并認真講解創作行貨畫的標準模式。看著鏡頭下的他,好像一只被蒙在鼓裡的棋子。
最後看了陳賽華灌(Chen Sai Hua Kuan)的錄像作品《素描空間:七號》,捕捉的是一條黑色跳繩在一個廢棄空間中釋放出的速度和能量。那條繩子就像一條皮鞭,不斷地鞭打在我的心上,震撼,疼痛,感覺異常深刻。那種疼痛是因為牽動著我心裡念著的最近發生的社會悲劇。如今不再是亂世出英雄的年代,但亂世必能使潛藏的力量爆發。就像繩索把這個空間隱藏的時空和力量激發出來一樣,願脫繮的繩索不止彈起地面的塵埃。君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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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覽:
1.      馬樹青《觸摸》
2.      梁美萍《珠三角系列I:香港製造》
3.      陳賽華灌《素描空間:七號》
展期:即日起至201441
地點:奧沙香港

我想和你談談情

去年情人節,英國當代藝術家TRACEY EMIN的裝置作品霓虹燈系列“I Promise To Love You”佔領了整個紐約時報廣場(Times Square)。午夜時分,廣場的大型電子廣告看板亮起了“ I Promise To Love You”、“You Touch My Soul”、“Love is What You Want”等愛情對白,整座城市愛意濃濃。

雖然TRACEY EMIN的更多作品不只停留在愛情層面,探討關於情欲、兩性關係、身體政治等話題。霓虹燈系列卻是最受歡迎的,因爲她的直白,她的濃情。反觀香港的當代藝術,恕鄙人孤陋寡聞,甚少見識直面愛情的作品。或許愛情是凡塵的東西吧,當代藝術都好討論關係、空間、生命等看似不食人間煙火的話題。可怎麽總說,藝術就是生活,生活就是藝術。難道藝術家的生活裏都沒有愛情嗎?卻明明見那麽多的二人組織,夫妻檔多麽契合。

因此最近在李家昇的「游動詩寫室」展覽中,看到他創作的關於妻子的圖文作品《看楚喬近作貓爪文想寫給她一首情詩》,敝帚自珍,倍感觸動。


看楚喬近作貓爪文想寫給她一首情詩


看你的近作貓爪文想寫給你一首情詩

與火星人談情遠方的談國事總是又身近又遙遠 
相愛不及邊際圓圈三角正方生活家常話常 
文化的脈絡貓的脈絡它的縱橫喜怒哀樂 
閱讀每天閱讀又總有奇想層層熱烈 
轉輪啟動我說浮雲變成文字你卻在地上爪痕發見遠年的激情 
比翼遠流彼此相看我們心中桃源鄉間機械學 

(相關連結:http://leekasing.blogspot.hk/2013/06/blog-post_16.html

換成其他任何一位觀看者,都無法從楚喬的貓爪文中看到愛情。可就只有她的愛人李家昇,才能在這些痕跡中讀到“遠年的激情”,讀到對方内心的澎湃和閃爍的光亮。家昇00年與妻子遷往多倫多開設畫廊,經營共同的事業和家庭,多麽美好。那是“談情遠方”,那是“比翼遠流”。

突然好想分享一封我最愛的情書,那是中國當代作家王小波當年寫給相隔異地的愛人李銀河的《愛你就像愛生命》。

愛你就像愛生命

我是愛你的,看見就愛上了。我愛你愛到不自私的地步。 
我會不愛你嗎?不愛你?不會。愛你就像愛生命。
我把我整個的靈魂都給你,連同它的怪癖,耍小脾氣,忽明忽暗, 一千八百種壞毛病。
它真討厭,只有一點好,愛你。 
……
我對好多人懷有最深的感情,尤其是對你。我很想為別人做好事,尤其是對你。 
你是非常可愛的人,真應該遇到最好的人,我也真希望我就是。 
假如你願意,你就戀愛吧,愛我。 
不一定要你愛我,但是我愛你,這是我的命運。 
……
但願我和你,是一支唱不完的歌。

(全文連結:http://www.douban.com/group/topic/12047723/)

偶爾放下嚴肅的話題吧。
就簡單地給你身邊的他/她說句情話,作首情詩,抑或寫封情書。
願我們能一直保持愛人的能力。
願有情人終成眷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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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
展覽:李家昇《游動詩寫室》
時間:即日至2月15日
(2月於多倫多Gallery50.將舉辦「游動詩寫室」系列較全面展覽)
地點:私畫廊/石硤尾白田街30號賽馬會創意藝術中心L5-22

他說:記石家豪談《二十年目睹視藝界怪現象》

他說,【我是飄萍】。本土的視藝發展沒有根,一直是流動的。像當年香港很重要的雕塑家麥顯揚,過世后就被遺忘了,像一陣煙就散了。目前還沒有完善的機制或 是系統可以使這些價值得以保存甚至傳承。所以他想留下一些東西,例如出版圖文小冊子。他希望講座能給觀眾留下一些東西,所以我想簡單記些文字。「【】」是 石家豪選定的20個關鍵詞,展開來談他自94年中大藝術系畢業后的經驗。他說這是源於去年與梁寶山的一次對談,對方提議談20年可以擬20個小主題。當時 他心裡想「癡線的~」。結果他還真的癡線了。

他說,【神化與活化】。近幾年很多人叫他老師,可明明他沒有教書也不是誰的老師。這是內地化臺灣化的現象,香港之前並不流行「老師」的叫法,最多也是叫 「先生」。幸好,一進研討會現場時見到藝術家本人,我差點就脫口而出尊稱他「老師」打聲招呼,幸好只是微笑地點了下頭。還記得去年去他工作室時,很多來訪 的人都拿著他送的海報排隊讓他簽名,他活活就像個被神化的明星。而他現在做的事,是想把自己的形象活化,去建立一個獨特的香港藝術家的形象。

他說,【萬惡錢為首】。自古藝術就是和金錢對立的,古代文人以淪落到「賣畫為生」為恥辱。事實上,石生身上總是透着中國文人儒雅的氣息。早年藝術市場開始 蓬勃時,他對於商業畫廊是排斥的。而現在藝術和金錢往往變成可以 crossover 做些什麽東西,其實都是以【因藝術之名】,借藝術的光環和名義裝模作樣罷了。而藝術家贏得光環,就注定是窮的,因爲錢是臭的。

他說,藝術圈其實是富人的【俱樂部】,是有階級性的。因為藝術家的身份因此也有機會和需要接觸一些上層階級。而上年 Art Basel 時有一位上層人士邀請他出席一個聚會,在珍寶海鮮舫舉行。那時情緒一起,石生把邀請函撕了。因為他小時候每逢奶奶生日親戚會在那裡給奶奶擺一桌壽宴,可自 從奶奶過世后,他就再也沒有去過那裡了。顯然地,萬惡的錢再次玷污了他内心柔弱的情感和高傲。

他說,藝術家是【浪得虛名】。因爲媒體的傳播讓很多人都知道他的名字,知道他在火炭,僅此而已,信息量都停留在那裏了。所以他不厭其煩地畫畫寫字,說自己 從小的成長經歷,說影響自己文化生活的重要的人。我好像第一次看到香港藝術家如此喜歡重復和強調自己的成長經驗。讓我想起他的其中作品寫的「小藝術陶冶性 情,大藝術欺世盜名」。而他這二十年來參加過爲數不少的海内外展覽,最終選擇回到香港主場繼續自己的藝術生涯。因為他覺得還是小藝術比較適合他的性格。藝 術家能坦誠,並忠於自我是最基本的。

他說,【向左走向右走】。近年來藝術家開始走向不同的領域,有的走向左邊,站出來為文化藝術權利發聲;有的還是留在右邊,繼續埋在自己的世界創作。而他認 為自己可以同時嘗試不同的東西。他說他自己本來就是一塊一塊的人,就像今天說的20個主題,每個主題都說一點點就跳到下一部分了。我想起之前在馬屎埔村的 士多店門前看到他的壁畫,也想起他曾經幫活化廳設計的「革命月餅」,還有去年在觀塘奧沙《眾身…》展覽中他畫民主女神像的錄像作品。

他說,藝術成了【生活戲】。社會上越來越多地出現「藝術即是生活」、「藝術生活化」等論述,可明明很多藝術創作都是脫離生活的。他回想起自己以前的生活, 其實只有藝術創作沒有生活,他清楚記得他辦過的展覽他的工作,但對他的生活經驗絲毫沒有印象。也發現很多藝術家也在過一種沒有生活的生活,因此作品總少了 一些「氣」,也許是來源於生活的「氣」。而他現在,想留多點時間給自己的生活,煮煮飯什麽的。

其實講座一開始他就說,香港的視藝界還是【丙組波】水平,還有【好多窿】。在西方傳統藝術的大框架下,不接地氣,有很多漏洞與不足。如果你勤力,麻煩你將D窿窿填翻埋。填窿窿是我們的責任,即便我們各有方式。

後記:本次講座二十個主題依次為:【丙組波】、【好多窿】、【象牙塔】、【俱樂部】、【空間師】、【浪得虛名】、【萬惡錢為首】、【因藝術之名】、【宇宙 化】、【產業化】、【西人門】、【我是飄萍】、【三條腿】、【囡囡塔】、【向左走向右走】、【神化與活化】、【社區化】、【龜兔會】、【身份城】、【生活 戲】。講座中還提及,視藝界被西化,國際化,產業化,女性工作者佔多數,階級性等現象,也是見怪不怪的現象了。據聞研討會報名反應異常熱烈因此之後會加 場,我覺得還是值得一聽的,即便他畫的比說的好。

有一種溫暖,叫文字關懷:【回看也斯】


對於不在香港長大,從未接觸過也斯的我而言,本來擔心不知該如何從他的《鴛鴦》、《樓梯街》、《中午在側魚涌》里找到關聯和共鳴。但當我在展覽《游——也斯的旅程》中看到作品《馬蒂斯旺斯教堂》時,我知道我的顧慮是多麼多餘和愚蠢。
馬蒂斯旺斯教堂
20062012
一切到了最後可以如此簡約
任天氣作主
陽光走它走慣的路
帶來四時不同的色彩
在不可逆轉的生命過程里
也總有柔美的事物
你可以比梨子更綠
比南瓜更多橘色
如今賞儘生命的盛宴
但見:
母親。嬰兒
天空
雲朵
一個穿僧袍的
葉子
花朵
生命的樹
我們坐在這兒
看著從玻璃傳來光影變化
不同的顏色
在我們的臉上變明變暗
每個人都可以
懷抱希望
我還清楚地記得在展覽中,詩句下西雅的攝影作品裏教堂的角度和構圖,清楚記得耳機里那個磁性又溫柔的朗誦聲音。那一刻,我潸然淚下,就像我第一次在屏幕前看到馬蒂斯旺斯教堂時那般感動。詩作的第一句“一切到了最後可以如此簡約”就把我的心抓住了。教堂是現代藝術大師馬蒂斯在生命的最後竭盡他最大的努力建造的,設計風格拋棄了他以往野獸派的強烈和粗狂,用簡單的線條和顏色呈現一種難得的平靜。2012年也斯重新修改過此詩,那是他去世的前一年。想必那時的也斯,也與馬蒂斯有著一樣的平靜,并希望通過作品來傳達最後的溫暖,那是綠色的葉子,綻放的花,蓬勃的樹,每一個人心中的希望。

詩作是安排在展覽八大主題中的最後一部分“頌詩”。早在去年在策展人何慶基老師的課上,就聽他提及這個展覽,那是我第一次聽到也斯這個名字。我還記得當時老師給我們說的時候,聲音還是哽咽的。展覽基本架構的八個主題是也斯太太選定的,主題的排序也非常巧妙。從“形象香港”開始,從最接近香港人的内容開始呈現,層次豐富又分明,到最後以“頌詩”為結束,把視野從香港本土拉闊到關於生命的,世間的所有美好,「頌是對當世素質的肯定」<關於頌詩>1995)。


在這個蜂蝶亂飛的世界,我們更需要柔軟鮮明的事物。無疑,<給苦瓜的頌詩>是廣受喜愛的一首作品。而展覽中有意思的是也斯的女兒梁安文受<給苦瓜的頌詩><帶一枚苦瓜旅行>啓發創作的一件互動裝置《苦瓜明白的》。觀衆可以根據自己的煩惱程度選擇不同深淺的便簽紙,寫上自己的煩惱放進苦瓜的空筒子裏。就連操作指示也和也斯的文字一般溫暖:「希望你心裏會感到平靜,因爲苦瓜明白你的痛楚,而永遠為你保密」。我站在那把文字看了好幾遍,又看看那裝滿深深淺淺煩惱的大苦瓜裝置,心中有說不出的觸動,那種觸動遠遠不止是安文說的“治愈作用”。
後來和現場的展覽助理聊天,他給我介紹入口擺放的幾件名為《蓮》的旗袍作品,説是時裝設計師黃慧霞為也斯的詩作《蓮》創作的。隨即他給我指了指角落那位戴着耳機的女士,說那就是設計師本人,她在看自己早前為【回看也斯】計劃錄製的採訪短片。我依稀看到黃女士紅了的眼睛,她心中一定浮現着她與也斯相處的畫面,一定百感交集。後來我也看了她的片子,她說也斯經常帶朋友去她的工作室,支持她的創作和事業,她也是受到也斯的引導和鼓勵而能一直堅持現在走的路。
在展覽中我們不僅可以找到也斯,還會找到一個久遺的自己。那是來自文字的關懷和感動,簡單、質樸、沒有界限,直觸内心深處最柔軟的地方。
附:
展覽《游 —— 也斯的旅程》
日期:10 — 28.1.2014
時間:每日上午11:00 — 晚上8:00
地點:香港中央圖書館地下展覽廳
展覽《也斯 *  —— 跨媒介回應展》
日期:10 — 28.1.2014
時間:中午12:00 — 晚上10:00 (逢星期一至六)
地點:香港中環下亞厘畢道二號香港藝穗會


最好的社區藝術


每次經過JCCAC(賽馬會創意藝術中心)旁邊的肥仔哥車仔面鋪,我都忍不住多看那幅裱好的掛畫幾眼。那是駐JCCAC的藝術家魚王(陳發興)2009年特地畫給肥哥(面鋪老闆)的作品,寫著「名利雙收 魚獲至寶」。雖是一幅即興作品,但是肥哥特地請人用畫框裱起來掛在店裡做招牌,這麼多年來一直敝帚自珍。肥哥說,從藝術家們開始進駐JCCAC時就熟絡起來,一起聊天喝酒,上去藝術家的工作室參觀。
我們時常談「社區藝術」,在我看來,這就是一件最好的社區藝術品。藝術家和社區對象長期交流,建立了深厚的情感基礎。藝術作品沒有功利目的,在地創作並且接地氣。而社區對象喜歡并珍惜作品,作品能真正與社區環境融為一體,並非一次性的突兀介入。看著魚王的作品掛在麵店里,一點也不覺得格格不入,反而倍感親切和有趣。肥哥說,那時魚王就在面鋪旁邊的冷氣房即席揮毫,作品下面仍貼著幾張當時現場的照片。09年時的魚王和肥哥笑得那麼燦爛,歲月在他們的臉上多少留下了些痕跡,但掛在牆上的作品卻日久彌新。
如果一定要套用「社區藝術」的概念,我不得不說魚王無疑是位高明的社區藝術工作者。肥哥說,在石硤尾白田街一帶不少店鋪都流落了魚王的作品。我特別喜歡「流落」一詞,有種古代皇朝的稀世珍寶後來流落民間的意味。在肥哥車仔面旁邊拐角的點心店食德好門口,也貼著魚王用紅紙寫的招牌:「食在食德好 一世唔使補」。雖然牌子已褪色,但店家還一直掛著,特別醒目。業界時常提倡最理想的社區藝術應該是”organic(有機)”的,我想這些正正就是最organic,最天然和自發的狀態。
想起上週末參加油麻地活化廳藝術/行動者駐場計劃2013年簡報講座,其中李俊峰說的一句話讓我印象特別深刻。他說,「(如果談社區藝術)回到藝術的功能性問題上,那其最有意義的便是其最無意義的一面。」因為顯然地,這些社區藝術計劃或是社區藝術作品,已經遠遠擴大或是顛覆了傳統的藝術定義和概念,拉闊了我們對於藝術文化的理解和想像。一件好的社區藝術作品,已經不能用技巧,構圖,美感等傳統的評判標準去衡量,應該更多地去考量作品包含的藝術家與社區的聯結,人與人之間的溝通與互動過程。而這時候,最後的創作作品往往與傳統的精緻藝術品大相徑庭。
李俊峰說,在社區藝術實踐中,最關鍵的是創造「靈」,去堅守一些重要的價值。而現代社會或是市場經濟,就是企圖抹殺這些「靈」。灣仔藍屋負責人盧樂謙也說,他做社區藝術是從自身對於社區的情感出發的。我想那是必然的,藝術家唯有了解這個社區,熟悉她,熱愛她,對她的發展變化有切身的責任感和使命感,雙方具備情感聯結和長期關係建立,這才能實踐社區真正需要的計劃,創作出好的社區藝術作品。
最好的社區藝術,往往就是最不「藝術」的作品。

未來何時來:張煒詩《未來境地》


視覺藝術家張煒詩(Rachel)近年都以「平衡」為創作主題,旨在探討不同事物間的關係。在浮躁又混亂的當下,她的作品越顯玩味和珍貴。
Rachel最近的新作《未來境地》,主要以玻璃作爲創作媒介,一共有三件作品:分別為《混沌》,《醖釀》和《美妙》。三件作品可獨立欣賞,又能連貫成爲一件完整的作品,呈現一個變化的過程。從《混沌》開始,用玻璃方塊把麵粉漿印在地板上,每一塊的圖案都不一樣,混沌的狀態如麵粉漿圖案那麽散亂和迥異。
看著這些紋路不一的圖案入神,會發現每塊之間的不同差別,感受到藝術家想要表達的人與人,事物與事物,人與大自然之間千絲萬縷的關係,互相影響緊密相連。再到《醞釀》這一過渡的過程,不同白色圖案的玻璃一層一層堆疊起來,混沌開始凝聚,逐漸累積著厚度和力量。
展覽現場特地設了兩個座位,供觀衆坐下欣賞作品。人一坐下來,就更親近地面,感覺更能貼近土地和大自然去感受作品。直視觀看作品<美妙>,是玻璃切割的風景雕塑,花花,草草,樹木,像是小孩子畫的兒童畫圖案,可愛又美好。可是再凝視一會兒,會發現這些花草樹木仿佛逐漸消失在遠方。這是玻璃的物料特性造成的錯覺,同時也是Rachel這次選擇用玻璃作爲創作媒介的原因。Rachelpartner玻璃藝術家Fanny說,「玻璃通透,看似脆弱但實則堅硬,永遠穿不過。」而後緊接反問的是,「可很多事情是不是穿不過就不去做了呢?」
那些花草圖案讓我不禁想起去年Rachel開放位於JCCAC的工作室Unit Gallery舉行的《建造美好地》計劃。計劃由創作,燒製,展出等過程都開放公衆瞭解參觀。「在自己這塊美好地,美好地去創造多一片美好地!」當時計劃運用的媒介是陶瓷,同是這些花草樹木等圖案,可顯得單純又實在。作品洋溢著Rachel樂於分享創作的快樂感,同時也是對於未來的一份美好盼望。
從《建造美好地》到《未來境地》,有意無意地體現了藝術家本身的成長和思考。Rachel也坦言,「相比起去年的作品《建造美好地》,這次的作品稍顯negative,希望能引起觀衆更多的思考。就像這次展覽的海報設計,背景是些散亂的碎片,希望觀眾能想想爲什麽未來是這樣的?」
Rachel的作品強調過程,總是用幾件獨立又為整體的作品來形成一種連貫,呈現事物的變化過程。顯然地,她在創造中注重中間的每個細節,呈現物料之間產生的細微踫撞。在L1藝廊裏Rachel的作品《觀察一》,正正就呈現了陶瓷,玻璃等不同物料間的踫撞和結合。在我看來,Rachel想講述的「平衡」,其實是一種過程,一種狀態。沒有絕對的平衡,那是靜止的死物。平衡是一種動態的流動,一種諸多矛盾都能得到互相磨合和包容的狀態。就像Rachel本人,內心細膩感性,可又理智嚴謹,融合成她的平和,篤定和圓融。
這讓想起Rachel入選「香港當代藝術獎2012」的作品《寓言與魔法Ⅱ》中的statement:「親愛的讀者,你看著的是一些寓言,是給你和他們的。是寓言也是歷程,由這到那,過去到未來,由棄置到被珍愛,由平凡到唯一,由我給你。以祝福,將軟弱化為力量。」多麼深情的內心話,Rachel只用了簡單的藝術語言化成作品來敘述,等待讀者用心體會和思考。
而顯然地,未來境地,支離破碎。不知何時來臨,也不知將以何種方式到來。愿我們能將軟弱化為力量,慢慢拼湊一片美好地。
附:
展覽:《未來境地》
地址:賽馬會創意藝術中心 L5-23 Unit Gallery
日期:即日起至201415(星期六及日13:0-18:30)
作品:《觀察一》
地址:賽馬會創意藝術中心藝廊「五」視藝聯展
日期:即日起至2013123111:00-19:00
作品:《寓言與魔法Ⅱ》
地址:香港藝術館「香港當代藝術獎2012
日期:即日起至201415

說故事的陶 聽故事的人


一個精彩的故事就像一隻會飛的蝴蝶,而不是標本。講故事的雄仔叔叔的這句話,是陶瓷藝術家李善琨(Anna)開始《故事之環》這系列作品的靈感源泉。只見這個由黑山土作為物料的環,線條柔和,但黑色的質感卻又顯得如此堅硬。幾只蝴蝶繞著圓環翩翩起舞,彷彿飛舞過的地方都留下了一抹雲彩。每個環都藏著Anna珍貴的故事,有她中學時期就十分著迷的超現實主義大師達利的融化的鐘,有她愛的挪威兒童文學作家Roald Dahl的故事,有她心中最美好的蘑菇童話世界,還有飄著荷葉魚兒在游的夏天的池塘……
Anna在佈置展覽作品時,我坐在一旁,認真地看著她指著每個環講述裡面藏著的動人故事。聽得入神,彷彿一下就被帶進她的世界里,一個回歸大自然,充滿生命力的,到處都有著可愛動人細節的地方。走進她的工作室Cozy Workshop就像是進入了童話森林,擺放的都是貓頭鷹、刺猬、小熊這些可愛的動物。這次作品選擇做成環狀,Anna想要表達的也是關於大自然循環不息的規律。同時“圓”字也與“緣”諧音,她相信緣起不滅,世間事物都有著因果循環。
Anna小時候就愛畫畫,後來接觸泥土后就為之著迷。她愛上了手捏泥土的實在感,創作的時候像是與泥土在對話,共同完成一件作品。Anna鍾情于泥土,她認為即便是土,也是有生命有感情的,只因萬物有情。她說,“就像是你身邊看到的一個袋子,其實它也是有情感的。因為你可以從它被用過的痕跡里看出它主人是個怎樣的人,它有過怎樣的遭遇。其實,每件物品都在訴說它的故事。”意覺自己說話有點過,Anna便話鋒一轉,用她平時慣用的大大咧咧的語氣說“好啦好啦~不要讓人以為我是個傻子~”我說,一點也不傻,其實這些都是真話,只是現在這個病態的社會讓我們都不大敢講內心話了。我想,只有藝術家本身足夠真誠、細膩和感性,才能創作出能讓人為之動容的作品。
每次和Anna聊天,都會被她大大咧咧的真性情感染,總像個大孩子。其實她就像她的名字一樣,善,善良;琨,美玉。她說自己是做夢鬼和正面怪。我會心大笑。她總愛活在她的世界里,那麼簡單純粹。可我不知怎地,從她的作品里隱約看出了些什麽。我總覺得,喜歡以風景、大自然、動物等為創作對象的藝術家們,其實某程度是在迴避或抗拒著城市和人類吧。而看到Anna創作的動物,刺猬和貓頭鷹,這些充滿防備和警覺性高的動物,動物的顏色也多少有點灰調調。我想她心中還是有所保留的。然而,她用村上春樹《挪威的森林》里的一句話來回應我,“没有人喜欢孤独。只是不愿失望。”
慶倖我能聆聽這些動人的故事,關於作品的,泥土的,藝術家本人的,鳳毛麟角。
(注:作品《故事之環》展於JCCAC「五」視藝聯展,展期於即日至201312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