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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奔馳的《野豬》與苟延殘喘的家豬

自由奔馳的《野豬》與苟延殘喘的家豬

2014-7-7 13:57:51

圖:同流 We Draman Group facebook

圖:同流 We Draman Group facebook

【文:言生】

其實一年前已經接觸了《野豬》的劇本,因為是我自己特別感興趣的題材及以營造得特別好的城市感,而且莊梅岩本身是我創作劇本上的偶像,所以我極度喜愛這個故事。可是,當時對此劇的感受還未深刻,覺得劇本寫得真實,傳遞的信息亦發人深省,但內容還是超現實、有距離感,就算是未來,也是遙遠的未來。簡單說,就是不切身,基本上當作虛構的寓言來讀。

但這一年走過,明報總編無故被撤換、劉進圖事件、李慧玲事件、報章被抽起廣告、免費電視無理由地被拒絕發牌等等,新聞自由四字響起警號,我們一直以為應有的基本自由,終於有一天開始被出賣。有人沮喪,有人憤怒,但更多人無視;有人發聲,有人行動,但亦有人繼續裝無知。

編劇莊梅岩在場刊的編劇的話裡,寫道特別令人痛心的一句︰

「...看著一個荒誕劇慢慢變成一個寫實劇,我的難過和憤怒不比當事人少...」

就連莊梅岩自己也沒有想到,《野豬》的時空竟然加速與香港的時空重疊起來。《野豬》再不是一個寓言,而是一則宣言、一通警報。

野豬,豬屬動物,通常在山上生活,幾乎遍佈全球,牠們是雜食性動物,幾乎甚麼都吃。野豬長著鋒利無懼的獠牙,本應兇猛無比,稱霸一方,最少無懼於人類,但我們在劇首,就聽見了野豬的命運︰被人類抓起、困在籠裡訓練狗隻,以便日後捕獵更多野豬。從野豬出發,《野豬》就是一隻野豬的墮落。

資深新聞業者阮文山希望報道專注研究本地口述歷史、藏有政府腐敗一面的機密檔案的木訥教授之失蹤,卻遭任職報章滅聲。在妻子Tricia及徒弟Johnny的協助下,另謀高就,創辦獨立報章,本來事情發展順利,政府要把公民分為各種等級的「完美的都市」計劃亦在輿論下擱置,但最後,他卻背道而馳,一反常態,不但毀滅了木訥教授的資料,還與政府妥協,不繼續反對「完美的都市」,因而獲得一座全新的新聞大樓,還身居要職,間接成為政府喉舌。

一個在劇首聲稱「我哋身處一個非常關鍵嘅時刻,就係我哋嘅城市正式進入文明倒退嘅年代」的人,如果因為經濟利誘或政府打壓,而走上劇尾的不歸路,此劇的力量、矛盾及壓逼感就會大大減低,所以莊梅岩提出了這樣的一個問題︰如果連市民也反對正義,你的正義還算是正義嗎?

或許半場休息後的第二幕是全劇的精萃所在,所有在前半場蘊釀的情感在此一次爆發,但我反而認為全劇的高潮及最具反思的位置是第一幕第六場,代表普羅大眾角色的Karrie向以為自己走在正義尖端的阮文山道出了殘酷的真相︰低下階層的市民根本無想過自由、階級觀念,因為這些從來都不曾在現實中出現,為了生活、富足一點,他們就是搬進地底,再不見陽光也願意。我可以感覺到阮文山的信念一下子被擊倒,徹底粉碎,雖然他仍然死撐,認為自己心中的公義才是真公義,就在他受槍擊進了醫院,更加發現全世界都討厭他時,他終歸敗在心理的陰霾之下,面對群眾,脫下了神聖戰衣,雙手遞上於政府面前、人民面前、尊嚴面前、猶豫面前。

阮文山就是那隻野豬,一隻原本奮力衝撞掙扎,後來變得傷痕纍纍、乏力倒下、被人們利用的野豬,然而,關於自由,最可怕的,也並非如此。

「有時一直喺一個地方生活,會變得唔敏感,反而變得唔熟悉嗰個地方。」,當我們在劇的開始時,以為劇本用阮文山及Johnny的死忠於自由,告訴我們還有些人在為自由而戰,結局卻是戲劇地變得絕望,變得黯淡無光,我們就知道,劇本想警醒的是觀眾︰自由從來不會從天上掉下來,只能腳踏實地靠行動爭取,因為當自由從天上掉下來,那是墮落,那是「被賦予的自由」,然後人們就會開始「妥協」,最後「習慣」到「麻木」。

所以,關於自由,最可怕的,是一隻野豬被捕後的連鎖反應。縱然我們不知道Johnny有否死去,但我們可以猜想,如果他真的抗爭下去,他路上的荊棘之多,是我們不敢想像的。事情來到這一步,我們可以總結《野豬》是一個「抗爭得太遲」的悲情故事,亦是所有關心社會的人最害怕見到的一天。第一批「被習慣」的人影響了第二批,第二批影響了發聲的人,發聲的人打壓其他發聲的人。當障目的人民都站在政府一邊,清醒的人還能拿甚麼作本錢?還為著甚麼走下去?

Johnny告訴Karrie︰「呢個時勢一係你就要無畏無懼,一係你就要真正自由,我做唔到無畏無懼,唯有選擇真正自由啦。」如果你覺得《野豬》過於消極,其實並不然,因為編劇者特意在劇終以溫柔的一幕,以Johnny告訴我們,其實真正自由從來不能缺乏無畏無懼,希望尚存,畢竟家豬從前都是由野豬轉化而成,你要繼續自由在林木間奔馳,還是苟延殘喘如家豬?只要趁還看見光,相信「真理在胸筆在手,無畏無懼即自由」,如果你心裡的野豬在折騰,你就讓牠闖出來吧!

 

原題為〈《野豬》︰你要像野豬般繼續自由在林木間奔馳,還是苟延殘喘如家豬?〉